司马相如《大人赋》
大人赋原文
相如拜为孝文园令，见上好仙，乃遂奏《大人赋》，其辞曰：
世有大人兮，在于中州。宅弥万里兮，曾不足以少留。悲世俗之迫隘兮，朅（hé）轻举而远游。乘绛幡之素蜺兮，载云气而上浮。建格泽之长竿兮，总光耀之采旄。垂旬始以为幓（shēn）兮，抴（yè）彗星而为髾（shāo）。掉指桥以偃蹇兮，又旖旎以招摇。揽欃（chán）枪以为旌兮，靡屈虹以为绸。红杳渺以眩湣（miàn）兮，猋(biāo)风涌而云浮。驾应龙象舆之蠖（huò）略逶（wěi）丽兮，骖（cān）赤螭青虬之虫幽（yōu）蟉（liú）蜿蜒。低卬夭蟜（jiǎo）据以骄骜兮，诎折隆穷躩（jué）以连卷。沛艾赳螑（xiù）仡（yì）以佁（yǐ）儗（yì）兮，放散畔岸骧以孱（chán）颜。蛭（chì）踱輵（hè）辖容以委丽兮，蜩（tiáo）蟉偃篬怵（chù）彘（chuò）以梁倚。纠蓼叫奡（ào）踏以艐（jiè）路兮，蔑蒙踊跃腾而狂趡（cuǐ）。莅飒卉翕（xī）熛（biāo）至电过兮，焕然雾除，霍然云消。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，与真人乎相求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，横厉飞泉以正东。悉征灵圉而选之兮，部署众神于瑶光。使五帝先导兮，反太一而从陵阳。左玄冥而右含雷兮，前陆离而后潏（yù）湟。厮征北侨而役羡门兮，属岐伯使尚方。祝融惊而跸（bì）御兮，清雰气而后行。屯余车其万乘兮，綷（cuì）云盖而树华旗。使勾芒其将行兮，吾欲往乎南嬉。历唐尧于崇山兮，过虞舜于九疑。纷湛湛其差错兮，杂遝（tà）胶葛以方驰。骚扰冲苁（sǒng）其相纷挐兮，滂濞（pì）泱（yǎng）轧洒以林离。攒罗列聚丛以茏（lóng）茸兮，衍曼流烂坛以陆离。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，洞出鬼谷之崛礨（lěi）嵬（wéi）石褱（huái）。遍览八紘（hóng）而观四荒兮，朅（jiē）渡九江而越五河。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，杭绝浮渚而涉流沙。奄息葱极泛滥水嬉兮，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。时若薆薆将混浊兮，召屏翳（yì）诛风伯而刑雨师。西望昆仑之轧沕（wù）洸忽兮，直径驰乎三危。排阊阖而入帝宫兮，载玉女而与之归。登阆风而遥集兮，亢乌腾而一止。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，吾乃今目睹西王母？矐（hé）然白首，戴胜而穴处兮，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。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，虽济万世不足以喜。回车朅（hé）来兮，绝道不周，会食幽都。呼吸沆（hàng）瀣（xiè）兮餐朝霞，噍（jiào）咀芝英兮叽琼华。僸（yǐn）侵浔而高纵兮，纷鸿涌而上厉。贯列缺之倒景兮，涉丰隆之滂沛。驰游道而循降兮，骛遗雾而远逝。迫区中之隘陕兮，舒节出乎北垠。遗屯骑于玄阙兮，轶先驱于寒门。下峥嵘而无地兮，上寥廓而无天。视眩眠而无见兮，听惝（chǎng）恍而无闻。乘虚无而上遐兮，超无有而独存。
大人赋注释
1、此赋载《史记》卷一—七，《汉书》卷五七下，《艺文类聚》卷七八。
2、大人：喻天子。
3、中州：中原，中国。
4、迫隘：窘迫艰难。
5、朅：通“盍”，何不。
6、幡：旗。蜺：通“霓”，副虹。
7、格泽：星名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：“格泽星者，如炎火之状，黄白，起地而上，下大上兑。”
8、总：系。采：通“彩”。旄：旌旗。
9、旬始：星名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谓其“状如雄鸡”。幓：旗旒，旗下饰物。
10、抴：曳。髾：燕尾，此指燕尾状饰物。
11、掉：摇动。指桥：“随风指靡”，柔弱的样子。偃蹇：夭矫的样子。
12、旖旎：婀娜。招摇：飘动的样子。
13、揽：摘取。欃枪：星名，又名天欃、天枪。
14、靡屈：使降下弯曲。绸：缠裹物。
15、杳渺：深远的样子。眩湣：眼花迷乱。
16、此句谓如猋风涌动，如祥云浮游，形容轻举之状。
17、应龙：有翅膀的龙。象舆：太平盛世才出现的一种像车的精气。蠖：尺蠖虫。略：缓行。逶丽：通“逶迤”，曲而长的样子。
18、骖：三马驾一车。此为驾乘意。螭：一种似龙的动物。虬：无角龙。虫幽蟉：屈曲行进的样子。
19、卬：高。夭蟜：曲伸的样子。据：直着颈。骄骜：纵恣奔驰。
20、诎折：通“曲折”。隆穷：通“隆穹”，隆起的样子。躩：疾行的样子。连卷：蜷曲的样子。卷：通“蜷”。
21、沛艾：昂首摇动的样子。仡：举头。佁儗：停止不前。
22、畔岸：自我放纵的样子。骧：举，抬头。孱颜：高峻的样子。
23、蛭踱：忽进忽退的样子。輵辖：摇目吐舌。容：从容、安闲。逶丽：通“逶迤”；弯弯曲曲。容以逶丽：闲适地曲身。
24、蜩蟉：掉转头。偃篬：高耸的样子。怵彘：奔走。梁倚：如梁相倚。
25、纠蓼：通“纠缭”，相引。叫奡：通“叫嚣”，相呼。踏以艐路：踏上征途。艐：至。
26、蔑蒙：通“蠛蠓”，一种小虫，性喜乱飞。狂趡：狂奔。
27、莅飒卉翕：飞奔相追逐。《汉书》注前二字曰：“飞相及也”，注后二字曰：“走相追也”。熛：火焰。
28、邪绝：斜渡。邪：通“斜”。少阳：东方极地。太阴：北方极地。
29、真人：仙人。相求：相交游。
30、窈窕：深邃，指深邃的地方。
31、厉：涉水，渡。《诗经·匏有苦叶》：“深则厉，浅则揭。”注：“连衣涉水为厉。”
32、灵圉：仙人名。
33、瑶光：北斗杓头第一星。
34、五帝：伏羲（太皞）、神农（炎帝）、黄帝、尧、舜。
35、反：通“返”。太一：天神名。陵阳：陵阳子明，古仙人。
36、玄冥：水神，一说雨师。含雷：一种神。或说是天上造化神，或说是水神。
37、陆离：神名。潏湟：神名。
38、厮：役使。征北侨：古仙人名。羡门：羡门高，古仙人。
39、属：通“嘱”，叫。岐伯：相传是黄帝的太医。尚方：主管方药。
40、祝融：传说是古帝高辛氏的火官，后为火神。跸：清道。帝王出行，阻止行人。
41、雰气：恶气。雰：通“氛”。
42、綷：合，五采杂合。
43、勾芒：相传是古帝少皞氏的木官，后为木神。
44、嬉：嬉戏。
45、崇山：狄山。《山海经·海外经》：“狄山，帝尧葬其阳。”
46、九疑：九嶷山，又名苍梧山。相传虞舜葬此山。
47、湛湛：积厚的样子。交错：交互。
48、杂遝：众多而杂乱。胶葛：驱驰。
49、冲苁：冲撞。苁：通“摐”，撞。纷挐：牵扯，纠结。
50、滂濞：众盛的样子。泱轧：弥漫。林离：众盛的样子。
51、攒罗列聚：聚集排列。茏茸：聚集的样子。
52、衍曼：即“曼衍”，连绵不绝。流烂：布散。坛：通“啴”，众多的样子。陆离：参差众盛貌。
53、雷室：雷渊，神话中水名。砰磷、郁律：皆形容深峻；一说都是雷声。
54、洞：通。鬼谷：众鬼所居之地。崛礨嵬石褱：不平的样子。
55、八紘：八极，八方。紘：维。四荒：四方荒远之地。
56、朅：往。九江：一说指长江水系的九条河，一说指九江郡，在今江西长江边。五河：仙境中的五色（紫、碧、绛、青、黄）河。
57、经营：经过，往来。炎火：炎火山。弱水：河水名。据《山海经·大荒西经》，山在昆仑山外，水在昆仑山下。
58、杭：通“航”，渡。绝：横渡。流沙：沙漠。
59、奄息：休息。葱极：葱岭山顶。泛滥：漂流。
60、灵娲：女娲。传说伏羲作琴，使女娲鼓之。冯夷：黄河水神河伯的姓名。
61、薆薆：通“暧暧”，昏暗的样子。
62、屏翳：《史记》“正义”谓：“天神使也”。风伯：风神。雨师：雨神。
63、昆仑：昆仑山，传说是天帝的下都。轧沕洸忽：不分明的样子。
64、三危：仙山名。
65、阊阖：天门。
66、玉女：神女，美女。
67、阆风：神山，传说在昆仑之颠。
68、亢乌腾：《史记》“集解”引《汉书音义》曰：“亢然高飞如鸟之腾也。”亢：高。腾：飞腾。
69、低回：徘徊。阴山：传说在昆仑山西。
70、西王母：传说中神女。
71、矐然：白的样子。胜：玉胜，一种首饰。
72、三足鸟：传说是为西王母取食的鸟。
73、济：渡。
74、回车：转车。朅：通“盍”，何不。
75、不周：不周山。传说在昆仑山东南。
76、幽都：极北之地，传说是日落处。
77、沆瀣：夜半气，露气。
78、噍咀：咀嚼。叽：小吃。琼华：玉英。
79、僸：仰望。侵浔：渐进。
80、鸿涌：波涛腾涌的样子。厉：扬。
81、贯：通。列缺：闪电。倒景：下射光。
82、丰隆：云神。滂沛：雨水盛。
83、游道：远游的路途。循：长。
84、骛：奔驰。遗雾：把云雾抛在身后。
85、迫：逼近。隘陕：狭隘。
86、舒节：缓行。北垠：极北边际。
87、屯骑：官名，管骑士。玄阙：北方的山。
88、轶：通“遗”，留下。先驱：前导。寒门：北极之门。
89、眩眠：目不安的样子。
90、惝恍：模糊不清的样子。
大人赋翻译
世上有位大人啊，居住在中国。住宅满布万里啊，竟不足以使他稍微停留。哀伤世俗的胁迫困厄，便离世轻飞，向着远方漫游。乘着赤幡为饰的副虹，载着云气而上浮。竖起状如烟火的云气长竿，拴结起光炎闪耀的五彩旌旗。垂挂着旬始星做为旌旗的飘带，拖着彗星做为旌旗垂羽。旌旗随风披靡，逶迤婉转，婀娜多姿地摇摆着。揽取欃枪做旌旗，旗竿上缠绕着弯曲的彩虹做为绸。天空赤红深远而又暗淡无光，狂飙奔涌，云气飘浮。驾着应龙、象车屈曲有度地前行，以赤螭、青虬为骖马蜿蜒行进。有时龙身屈曲起伏，昂首腾飞，恣意奔驰，有时又屈折隆起，盘绕蜷曲。时而摇头伸颈，起伏前进，时而举首不前；时而放任散慢，自我放纵，时而昂首不齐。有时忽进忽退、摇目吐舌，如趋走飞翔之鸟，左右相随；有时龙头摇动，屈曲婉转，象惊兔奔跑，如屋粱相互依靠。或缠绕喧嚣踏到路上，或飞扬跳跃，奔腾狂进。或迅捷飞翔，相互追逐，疾如闪电，突然明亮，雾气消除，云气散尽。
斜渡东极而登上北极啊，与仙人们相互交游。走过错综曲折深远广大之处再向右转啊，横渡飞泉向着正东。把众仙全都召来加以挑选啊，在瑶光之上布署众神。让五帝做向导啊，使太一返回，让陵阳子明做侍从。左边是玄冥右边是含雷啊，前有陆离后有潏湟。让王子侨当小厮，令羡门高做差役，使歧伯掌管药方。火神祝融担任警戒，清道防卫啊，消除恶气，然后前进。集合我的车子有万辆之多啊，混合彩云做成的车盖，树起华丽的旗帜。让句芒率领随从啊，我要前往南方去游戏。
经过崇山见到唐尧啊，拜访虞舜在九嶷。车骑纷繁纵横交错啊，重累杂乱并驰向前。骚扰撞而混乱啊，大水无垠洒洒洋洋。群山簇聚罗列，万物丛集茂盛啊，到处散布，繁盛参差。径直驰入雷声隆隆的雷室啊，穿过崎岖不平的鬼谷。遍览八纮而远望四荒啊，渡过九江又越过五河。往来于炎火之山，浮过弱水河啊，方舟横渡浮渚，涉过流沙河。忽然休息在葱岭山，在泛滥的河水中游戏啊，使女娲奏瑟，让冯夷跳起舞来。天色昏暗不明啊，召来雷师屏翳，诛责风神而刑罚雨师。西望昆仑恍恍惚惚啊，径直奔驰三危山。推开天门闯进帝宫啊，载着玉女与她同归。登上阆风山而高兴地停下歇息啊，就象乌鸟高飞而稍事休息。在阴山上徘徊，婉曲飞翔啊，到今天我才目睹满头白发的西王母。她头戴玉胜住在洞穴中啊，幸而有三足鸟供她驱使。一定要象这样的长生不死啊，纵然能活万世也不值得高兴。
回转车头归来啊，走到不周路断绝，会餐在幽都。呼吸沆瀣而餐食朝霞啊，咀嚼灵芝花，稍食玉树花朵。抬头仰望而身体渐渐高纵啊，纷然腾跃疾飞上天。穿过闪电的倒影啊，涉过丰隆兴云制作的滂沛雨水。驰骋游车和导车自长空而降啊，抛开云雾而疾驰远去。迫于人世社会的狭隘啊，缓缓走出北极的边际。把屯骑遗留在北极之山啊，在天北门超越先驱。下界深远而不见大地啊，上方空阔而看不到天边。视线模糊看不清，听觉恍惚无所闻。腾空而上到达远处啊，超越无有而独自长存。
大人赋解析
《大人赋》是司马相如伤时自伤之作，是作者仕进与退隐，出世与入世矛盾心理的流露。这篇赋是因武帝喜好求仙而作的，也可能是迎合武帝心理的游仙文章，收到过让武帝读后非常高兴感到飘飘然乘云气遨游天地的效果。此赋用骚体赋形式，汉大赋的手法，虚构夸张地铺叙“大人”游仙，对跨乘的各种龙想像描写得尤其生动形象。先写“大人”不满人生短促，人世艰难，于是驾云乘龙遨游仙界；然后分东南西北四方写遨游盛况；文末归于超脱有无，独自长存。有人说是“归于无为”来“讽谏”，可能是超越人生，摆脱人世，融于自然造化，得到长生的意思。写游西方见“西王母”几句，就是所谓用仙人居住山谷形貌很瘦来劝诫求仙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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